翩翩

翩翩

谁不是错过了四下报更的鼓声
总有人偷偷拨弄镜月的指针
罂缶的酒瓶化来绮纨与楼阁
绿芭蕉红樱桃孑然一身的过来人

未曾走到绝境路彼岸花不开
辛酸只为长安远倒卧在琼台
小心那流射的海市售卖开花杖
辽遥的天河啊纷纷流淌的挽歌郎

蓝采和啊 醉酒当歌
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

她也曾是越过了银河万里的荒原
他也曾是划破了绚烂流落在人间
唯有那不眠的凭栏与情仇依舍
是云摇是雨散都在同一个摇篮

邯郸梦啊 古今同
荣华易去青山处处英雄冢
蓝采和 醉酒当歌
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

《翩翩》集锦


《翩翩》赏析

深夜听刀郎的《翩翩》,窗外的雨丝正沿着青瓦织成帘幕,檐角铜铃随晚风轻颤,恍惚间竟觉这歌声是从历史的烟霭里飘来的——带着聊斋的狐影仙踪,挟着八仙的酒气诗魂,更藏着无数凡人在时光中跌跌撞撞的脚印。那些被岁月揉皱的意象,在旋律里舒展成画卷,让我们得以在虚幻与真实的交界处,看见生命的另一种模样。

漏失的更鼓与镜月的指针
更鼓声声,本是古人丈量长夜的刻度,却总有人在灯火阑珊处错失了报时的节奏。“谁不是错过了四下报更的鼓声”,短短一句,道尽了世人对时光的钝感。就像晋明帝眼中“日近长安远”的迷思,我们总在追逐虚妄的蜃景,让镜中的月光、水中的倒影模糊了真实的指针。罂缶里的酒能幻化成绮纨楼阁,正如《聊斋》中翩翩以白云为衣、以花叶为馔(餐叶衣云),看似繁华的表象下,藏着多少用初心换得的浮世功名?
蒋捷“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”的叹息,在歌词里化作“绿芭蕉红樱桃”的叠唱,将时光的流转具象成草木的荣枯。那些曾在琼台倒卧的人,那些为长安远路心酸的客,最终都成了“孑然一身的过来人”,衣袂上沾满功名的霜,却在回首时看见岁月早已把初心酿成了残酒。

绝境处的彼岸花与天河里的挽歌郎
彼岸花在佛经里是“见此花者,恶自去除”的天界之花,却在尘世的绝境中绽放。人生的荒原上,谁不曾在暗夜中独行?当脚步被荆棘划破,当希望在悬崖边碎裂,那朵血色的花才会从灵魂的裂缝里生长——就像蓝采和踏歌而行时,看遍红颜易老、桑田成海,却在醉酒中悟透了虚幻与真实的边界。
“辽遥的天河啊纷纷流淌的挽歌郎”,这句诗化的叹息,将生死之事融入宇宙的浩渺。青山处处埋着英雄冢,连蓝采和的花篮里也盛着时光的碎片,那些曾在人间划破绚烂的人,最终都成了天河里漂浮的微光。但刀郎的笔触并未停留在虚无,而是在绝境与无常中埋下觉悟的种子:唯有穿过黑暗的人,才能看见星光的轨迹。

邯郸梦与踏歌声
卢生枕上的黄粱梦,醒时饭尚未熟;蓝采和手中的踏歌调,唱罢桑田已换清波。世人总在“荣华易去”的循环里追逐,却不知宫阙楼阁终成尘烟。但刀郎的高明处,在于他没有落入彻底的虚无,而是借蓝采和的醉眼,照见了另一种活法——醉酒当歌,不是沉沦,而是在清醒中看透虚妄后的洒脱。
“是云摇是雨散都在同一个摇篮”,这句充满哲思的低语,将世间万象纳入命运的摇篮。恩怨情仇、聚散离合,都在时光的襁褓中生长与凋零。就像《聊斋》里的翩翩,看尽人间的贪嗔痴爱,最终在云摇雨散后选择放手,让罗子浮带着凡俗的幸福归去,自己则化作一缕清风,只留衣袂的飘然在故事里。

曲终时,雨声渐歇,案头的灯影摇摇曳曳。《翩翩》的妙处,在于它让我们在古老的典故里照见当下的自己:那些为长安远路奔波的日子,那些在琼台醉倒的夜晚,那些被海市蜃楼迷惑的瞬间,都是生命必经的荒原。但正如彼岸花在绝境中盛开,当我们学会在时光的暗河里打捞诗意,在虚幻的表象下触摸真实,便能懂得:所谓永恒,从来不在远方的海市,而在内心的澄明——就像蓝采和踏歌时扬起的花篮,盛满的不是荣华,而是对每一寸光阴的温柔相待。
这或许就是刀郎想告诉我们的:人生如梦,却不必困于梦中。当我们以歌为舟,以诗为桨,在无常的河流里缓缓划行,便能在波心照见自己的倒影——那是历经沧桑却依然清澈的灵魂,在岁月的长河里,永远翩然起舞。

附录:引文及出处
“日近长安远”出自南朝·宋·刘义庆的《世说新语·夙惠》:
晋明帝数岁,坐元帝膝上。有人从长安来,元帝问洛下消息,潸然流涕。明帝问何以致泣,具以东渡意告之。因问明帝:“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?”答曰:“日远。不闻人从日边来,居然可知。”元帝异之。明日集群臣宴会,告以此意,更重问之。乃答曰:“日近。”元帝失色,曰:“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?”答曰:“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”
这个典故讲述了晋明帝司马绍小时候的故事,他在不同场合对长安与太阳哪个更远的问题给出了不同答案,展现了他的聪慧和独特的思维方式。后来人们用“日近长安远”比喻向往帝都而不得至,多寓功名事业不遂,希望和理想不能实现之意。

“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”出自南宋词人蒋捷的《一剪梅·舟过吴江》:
一片春愁待酒浇。江上舟摇,楼上帘招。秋娘渡与泰娘桥,风又飘飘,雨又萧萧。何日归家洗客袍?银字笙调,心字香烧。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

“见此花者,恶自去除”出自《法华经》
《法华经·卷一》中记载,在佛说法时,乱坠天花,有四花,分别为:天雨曼陀罗华、摩诃曼陀罗华、曼珠沙华、摩诃曼珠沙华。曼珠沙华就是彼岸花,是天降吉兆四华之一,典称“见此花者,恶自去除”。

“邯郸梦”典故出自唐代沈既济的传奇小说《枕中记》
故事讲述了穷困潦倒的书生卢生,在邯郸的一个客店遇见道士吕翁。当时店主正在煮黄粱饭,卢生向吕翁感叹自己的穷困不得志,吕翁便送给他一个枕头。卢生枕着枕头入睡后,做了一场美梦,梦中他娶了富家千金,中进士做宰相,子孙满堂,享尽荣华富贵。然而,当他醒来时,店主煮的黄粱饭都还没熟。经此一梦,卢生领悟到人生的荣华富贵犹如一场虚幻的梦境。
后来人们就用“邯郸梦”或“黄粱梦”来比喻虚幻不能实现的梦想。该典故被一再续写改编,如元朝马致远作《邯郸道省悟黄粱梦》,明朝汤显祖改编《邯郸记》,清代蒲松龄作《续黄粱》等。

蓝采和《踏歌》
踏歌踏歌蓝采和,世界能几何。红颜三春树,流年一掷梭。古人混混去不返,今人纷纷来更多。朝骑鸾凤到碧落,暮见桑田生白波。长景明晖在空际,金银宫阙高嵯峨。


清 · 蒲松龄《聊斋志异·翩翩》
罗子浮,邠人。父母俱早世,八九岁,依叔大业。业为国子左厢,富有金缯而无子,爱子浮若己出。十四岁,为匪人诱去作狭邪游。会有金陵娼,侨寓郡中,生悦而惑之。娼返金陵,生窃从遁去。居娼家半年,床头金尽,大为姊妹行齿冷,然犹未遽绝之。无何,广创溃臭,沾染床席,逐而出。丐于市,市人见辄遥避。自恐死异域,乞食西行。日三四十里,渐至邠界。又念败絮脓秽,无颜入里门,尚趑趄近邑间。
日既暮,欲趋山寺宿。遇一女子,容貌若仙。近问:“何适?”生以实告。女曰:“我出家人,居有山洞,可以下榻,颇不畏虎狼。”生喜,从去。入深山中,见一洞府,入则门横溪水,石梁驾之。又数武,有石室二,光明彻照,无须灯烛。命生解悬鹑,浴于溪流,曰:“濯之,创当愈。”又开幛拂褥促寝,曰:“请即眠,当为郎作袴。”乃取大叶类芭蕉,翦缀作衣,生卧视之。制无几时,折叠床头,曰:“晓取着之。”乃与对榻寝。生浴后,觉创疡无苦。既醒,摸之,则痂厚结矣。诘旦,将兴,心疑蕉叶不可着,取而审视,则绿锦滑绝。少间,具餐,女取山叶呼作饼,食之,果饼,又翦作鸡、鱼,烹之皆如真者。室隅一罂,贮佳酝,辄复取饮,少减,则以溪水灌益之。数日,创痂尽脱,就女求宿。女曰:“轻薄儿!甫能安身,便生妄想!”生云:“聊以报德。”遂同卧处,大相欢爱。
一日,有少妇笑入,曰:“翩翩小鬼头快活死!薛姑子好梦,几时做得?”女迎笑曰:“花城娘子,贵趾久弗涉,今日西南风紧,吹送来也!小哥子抱得未?”曰:“又一小婢子。”女笑曰:“花娘子瓦窑哉!那弗将来?”曰:“方呜之,睡却矣。”于是坐以款饮。又顾生曰:“小郎君焚好香也。”生视之,年廿有三四,绰有馀妍,心好之。剥果误落案下,俯假拾果,阴捻翘凤,花城他顾而笑,若不知者。生方怳然神夺,顿觉袍袴无温,自顾所服,悉成秋叶。几骇绝,危坐移时,渐变如故,窃幸二女之弗见也。少顷,酬酢间,又以指搔纤掌,城坦然笑谑,殊不觉知。突突怔忡间,衣已化叶,移时始复变。由是惭颜息虑,不敢妄想。城笑曰:“而家小郎子,大不端好!若弗是醋葫芦娘子,恐跳迹入云霄去。”女亦哂曰:“薄幸儿,便直得寒冻杀!”相与鼓掌。花城离席曰:“小婢醒,恐啼肠断矣。”女亦起曰:“贪引他家男儿,不忆得小江城啼绝矣。”花城既去,惧贻诮责,女卒晤对如平时。
居无何,秋老风寒,霜零木脱,女乃收落叶,蓄旨御冬。顾生肃缩,乃持襆掇拾洞口白云,为絮复衣,着之,温暖如襦,且轻松常如新绵。逾年,生一子,极惠美,日在洞中弄儿为乐。然每念故里,乞与同归。女曰:“妾不能从,不然,君自去。”因循二三年,儿渐长,遂与花城订为姻好。生每以叔老为念,女曰:“阿叔腊故大高,幸复强健,无劳悬耿。待保儿婚后,去住由君。”女在洞中,辄取叶写书教儿读,儿过目即了。女曰:“此儿福相,放教入尘寰,无忧至台阁。”
未几,儿年十四。花城亲诣送女,女华妆至,容光照人。夫妻大悦,举家宴集。翩翩扣钗而歌曰:“我有佳儿,不羡贵官。我有佳妇,不羡绮纨。今夕聚首,皆当喜欢。为君行酒,劝君加餐。”既而花城去,与儿夫妇对室居。新妇孝,依依膝下,宛如所生。生又言归,女曰:“子有俗骨,终非仙品,儿亦富贵中人,可携去,我不误儿生平。”新妇思别其母,花城已至。儿女恋恋,涕各满眶。两母慰之曰:“暂去,可复来。”翩翩乃翦叶为驴,令三人跨之以归。大业已老归林下,意侄已死,忽携佳孙美妇归,喜如获宝。入门,各视所衣,悉蕉叶,破之,絮蒸蒸腾去。乃并易之。后生思翩翩,偕儿往探之,则黄叶满径,洞口云迷,零涕而返。
异史氏曰:翩翩、花城,殆仙者耶?餐叶衣云,何其怪也!然帏幄诽谑,狎寝生雏,亦复何殊于人世?山中十五载,虽无“人民城郭”之异,而云迷洞口,无迹可寻,睹其景况,真刘、阮返棹时矣。